連續好幾個星期當我經過這條院子小徑，我都會發現他的蹤影。他整個人卷縮在那草草用麻繩綁在大樹干上的秋千里，背靠着懸空藤椅的左側，頭部微微傾斜，望着上空。我曾經向醫院里其他人打探過關于他的消息，但就連我所認識的，在院里呆了最長時間的老陳，也只能不太準確地告訴我，他入院的時間。就在兩年半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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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k. r! P# m: P& E2 v% O0 i: M0 C: v老陳說，他是很特殊的病人。因為當時，他是自己走入這所療養院的。沒有一個病人會向他那樣，自己走入療養院。而且，在這里的兩年半里，完全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探望過他。他也不曾主動交上任何一個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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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完全就是有意把自己孤立。在這個地方啊，像他這樣孤獨生活的人，能活這么久，真是奇跡！”老陳感嘆一句。0 G* t+ O- o1 k& t" ]0 J;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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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報以老陳一個微笑。那個下午，我也僅有這樣的收獲。我細細思索着老陳的話。雖然我也還只是個菜鳥義工，對于呆在這里療養病情的人，我不敢說我能懂他們的心情。但至少我知道，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不想早日離開這里。甚至沒有一個人是自愿走入這里的。4 D- m& w+ i% G+ L
$ l* o$ g3 P6 \# W9 D N他就那樣卷縮在慵懶的午后陽光中。這個院子，屬于大自然的聲音全都沒有缺席。雀兒在唱曲、微風與嫩葉低語、流水也潺潺地不落人后。還有蟲鳴呢？熱鬧得像是節慶。唯一缺的，就只有明明存在，卻無聲無息的他。我發現即使我已經非常安靜，他的呼吸，依然是比風聲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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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L, ?) \$ N W$ Z# I' \4 [我循着小徑往他的方向走。經過了小池塘，還不小心踢進一顆石子。“噗通”一聲，青蛙先生像是受到驚嚇般往池里跳。我由衷地在心里說聲對不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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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}& v+ T2 d/ e) M% u他完全沒有動靜。我很好奇，在他的眼里，天空是不是和我所見到的不一樣？想着，我也不禁把頭抬起，眼球轉一圈想尋找那些可能平常時被我忽略了的細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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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]! j, Y+ W; n“你知道…Laputa嗎？”突其而來的聲音把我嚇得差點沒魂飛魄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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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a+ @4 E9 ^2 q/ ?1 [% k我的天空在我還來不及回神的時候就從我的視線里消失，被他和秋千取而代之。Laputa，是天空之城。有一部動畫片就以它當作題材。Laputa是一座，飄浮在空中的城市。% o' v* l, Z9 a. g" [
7 _. G) B2 `4 L4 R“天空之城？”這個疑問句，算是回答了他的提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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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k) o2 Q& c. Z0 q0 O5 P“嗯。”他的目光依然固定着。我用一種能與呼吸互相配合的步調走向他。一步一步地往前。“你相信，它存在嗎？”他的語氣平穩堅定。老陳說過他不會主動攀談，在這一刻，我心中存疑。4 M3 R- c8 }8 U0 t/ n
; K0 F l" r D% O# l/ C2 e4 o, H“你相信嗎？”見我不回話，他便重復了提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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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}& ^# s% [! Z“嗯。”. c' p7 b, }, {1 g5 o* u
8 p0 s4 E6 O4 A k# X7 @那或者會是，天堂一樣的地方。如果它依舊存在。我相信，在那里生活的人，一定已經戰勝了邪惡力量，找到了一種永恒的平和。不再有戰爭，不會再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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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R( u+ @9 W' ?我終于走到了他的身邊。他靜靜地，看着他的天空。我蹲下身，試着從他的角度去觀察。天空很藍，很美。有云零星地飄散在各個角落。我不明白這樣的天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，撇過頭看一看他，才發現原來他也正看着我。他不看天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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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P1 f/ R" c, B# d5 p1 n1 H“很美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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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眼睛，是深邃的藍色。我嚇得趕緊轉移視線。我不喜歡藍色眼睛，它總是給我一種危險的感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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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很美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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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重復一次。像是在尋求答案。我以為不是疑問句就可以不用作答。+ ^( v9 H$ L0 A"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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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。”' T! X0 p" ^( b* u& t; j0 f. v
4 i+ _6 o/ Y- c; I$ z我再一次望着天空。天空起了些變化。那些零零落落的云聚集了起來。它們一點一滴地往一個中心點靠攏。. j$ _0 m q& V, q* b
: Y. c T- U4 B8 M“我知道你是…”一陣強風吹過。我忙着拉緊群擺，然后站起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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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么？”他的話就像是被風帶走了。 P) O( W4 U; l9 N)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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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Laputa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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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離開了他的秋千，和他的天空。我看着他的背影，往我來時的路走。當他經過池塘的時候，我還看見青蛙先生悄悄探頭，在水面卷起陣陣漣漪。他的白色衣褲在風中不受約束地擺動，凸顯了他的弱不經風。風再大一些，我想就能把他吹倒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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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也來自Laputa吧。呵。”這句話，在他消失在小徑的盡頭時，我才小心翼翼地吐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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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|' U8 \- A5 _+ D" C- b云又散開了。4 u+ `" C0 |/ h2 _4 K* v' x9 c
) V+ i1 S! @7 ], W( H7 X, w# |! U- v[ 本帖最后由 yingxi 于 2008-12-31 02:52 PM 编辑 ]
